一位学习成绩优异的高中生,在接到海外名校的录取通知书后,因为难舍父母、畏葸远行,而犹豫彷徨、压力重重,面对即将到来的独立生活,抑郁得几近崩溃,最终不得不放弃一个难得的深造机会。这条消息,初读令人扼腕,细想不免寒心。无怪乎学界坊间早年间就有新词盛行:四二一综合症!
祖父母、外祖父母相加,谓之四;父母相加,谓之二;独生子女谓之一。如此上宽下窄,众星拱月般惯着宠着一个宝贝蛋儿,本欲望其成龙,殊料蜕为虫卵,愿望与效果背反。这倒让我想起一个人来,美国哈佛大学教授爱德华·奥·威尔逊和他创立的一个概念:亲族利他主义。
威尔逊是引发科学界以至整个西方社会强烈争议的一门全新学科——社会生物学的创始人。威尔逊在考查了动物群体中兵蚁在蚁房遭到袭击时争先恐后地涌出以保护工蚁,和一些鸟类双亲在捕猎者面前做自杀性诱惑表演,以期把危险从鸟卵和雏鸟那里引走的实例后,将这种生物行为定义为“无条件利他主义”。同时他还发现,无条件利他主义的奉献对象都是利他者的最近亲族,随着血缘关系的疏离,利他行为逐层降减,越来越少见。
显然,生物界的这种现象在人类行为中同样存在,而且人类为自己的血亲牺牲自己的激情较之动物来得更为壮观。为保护幼小,在面对那些充满不可抗力的突发灾害时,我们曾经不止一次地看到血亲们在应激时的迸发,是怎样把牺牲驱作本能、将瞬间化为永恒,在坍塌的废墟过火的焦土洪荒的滩涂上,书写人性的绝唱。也因此,在我们的接受意识中,通常把一切“利他主义”都纳入褒义的范畴;为他人的牺牲,便是生命的图腾。然而在威尔逊,他笔下的这个字眼却因为具有特定的含义而被归入否定。因为它的发生机制是基于亲族选择这样一个十分狭隘的动源。例如“四二一综合症”的罹患者,由于对子女的溺爱发展到包揽与之年龄相适应的一切必要的行为训练,致使其完全丧失独立生活的能力,心理走势日趋唱衰,便是这一概念的贬义性在家庭范围内的典型表征。威尔逊进一步认为,如果人类把情绪发育严格地、单向地引向有利于自己亲属或种族,就会削弱亲族成员中某些个体的适应能力,还会发展成聚合亲属和种族关系的纽带,纠结起难于打破的世系联盟,社会单位将是一个个扩大的家庭和部落。
虽然,家庭和部落式的社会单位在地球上不乏存在,但或许并不普世,社会契约的完善仍是基本的。然而,以削弱个体适应能力为代价的血亲冲动,却给这种完善带成了诸多危机,正在使越来越多的独生子女陷入窘境,蜕为虫卵。更糟糕的是,伴随着正常个体能力的流失,同时缺损和紊乱的还有正常的心性和情感。一旦那些备受溺爱的虫卵某一天忽然得不到父母的超限付出时,不排除其中个别混球会骤变为大虫,向着自己的血亲,恶狠狠地亮出齿锋,乃至图穷匕现。如此案例,在我们这座城市里恐怕并非仅见。溺爱的释放,满足的是长辈的生物本能;恶果的浇塑,戕害的却是后代的社会生存。施受双方,无不焦头烂额,何苦来哉!由是观之,倒是宁肯待子女“冷酷”些,像洛克菲勒集团的美国大亨约翰·戴维森·洛克菲勒那样,更值得引为中国家长的偶像。
但愿威尔逊的忠告可以振聋发聩:“基于亲族选择的纯粹的无条件利他主义是人类文明的大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