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龙飞

河去河留
发布时间:2012-10-11 文章分类:随笔杂感   

住家迤东,不足百米,有一条天然小河,细瘦,无名。水色墨绿,杂草蔓生,一眼望去,感觉有些邋遢。入夜之后,常有蛙鼓之鸣聒噪而来,排浪一般,时起时伏,扰人夏日清梦。蔓生的丛草中,蚊虫盘踞,嗡嗡营营,每每起飞,必嗜血而逐,极其恐怖。纵使片刻逗留,也会在你的肌肤暴露处,留下点点戳记,姹紫嫣红。

填埋此河的呼声,于是在小区内不绝于耳。

况且,填埋了河道,还可为小区增加偌大一块公用面积,如果用来泊车,为居民解忧,为物业增收,一定皆大欢喜。

利益,就是看得见的欲望,而民众----恕我之言,有数量可观的组成单元,是难以越过障眼的树叶,看到欲望以外的更远。

一边倒的民意,不能不让人为小河的命运牵肠挂肚。

并非附庸风雅,要为干涸的城市保留一点鲜活,流水缠绕的意境要在钢骨森林间复制的难度,不啻于登天。我对小河的眷恋,在于入住14年来,这一片住宅,从来没有遭遇过雨浸水淹之灾,再大的暴雨,瓢泼而来,蓄积的水量,充其量盖不过脚脖子。一旦雨歇风停,少顷,积水就会退净,顺小河悄然南折,注入几华里外的蒲汇塘,道路复又变得畅达。

这就是小河带给小区的最大好处。年复一年,持久给力。

然而,对这样的好处,还有几人信以为然、心存感戴?人们看到的,只是它的简陋荒疏、形同多余,而长久地忽略了它与生俱来的生态调节功能,忘却了地形地貌之于一方水土必然有它不可或缺的存在理由。反以为是盲肠,就合该切除,现代化都市功能超卓手段了得,凭财富的支撑任何时候都敢跟天王老子拗手劲。人定胜天的过度渲染,使人们对金钱和科技的膜拜登峰造极。每逢雨季,小区居民都习惯了簇拥在电视屏幕前啧叹,悲悯那些水漫金山、漏夜抢险的同城兄妹,为亲爱的同类鞋漂满屋的窘迫高调唏嘘,却全然不解自己的这份优越所来何自。

时光倒拨两百年,上海曾经是一座水网密布的城市,径流纵横,水汽淋漓,远比今日滋润,估计跟意大利水城威尼斯有得一拼。世间万象,莫非物竞天择的结果。对于江南这一方多雨的土地,老天爷交代给我们的生存秘诀,就是让河汊沟渠遍布每一寸肌肤,经络一般撒开,排水,泄洪,减灾,储能。明嘉靖32年(1553)岁末,环绕南市老城厢的上海城墙肇建竣迄,就曾充分迁就原有地理,筑起陆门4座、水门3座。所谓水门,即跨河流而筑之门。其中小东门跨方浜、小南门跨薛家浜、西门跨肇嘉浜,南来北往的商旅,可以坐船直接穿越水门,出入城垣。

可惜,如今三浜但闻其名,不见其形;水门遁迹,水城不再。上海滩一马平川,步步踏“实”。襟江傍海的沪渎之滨沦为水质型缺水城市,曾经的东方威尼斯已成明日黄花。燥切之下,连一向乖巧的春温秋润也与我们渐行渐远,四季不再分明,星空愈见朦胧。日甚一日的燠热,整残了季节,也整残了狂热的头脑。许多人天天念叨的,竟是宁肯人造,也要把天然统统灭杀。

失去了水汽的氤氲水网的被泽,那还能算江南吗?

揩掉上海滩的三点水,一笔“滩”字顿作“难”。我们今天的许多作为,究其实无非是在为历史擦屁股,弥补前人(包括洋人)的孟浪,还原轻率抛弃的三点水。既如此,为什么就不能顺应天意,留住天然河道,而以远比人造管网更低廉低碳的成本,去疏浚河道,修葺岸线,把仅存的地球经络,有一条算一条,条条打理得干干净净、漂漂亮亮呢?

民意的表达,在又一个夏季聚焦,为一条小河的去留,请以你大脑的名义----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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