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龙飞

读《你快乐吗》
发布时间:2012-10-11 文章分类:随笔杂感   

放下手头的这本《你快乐吗》已经几个月,当初阅读时心底激起的那些涟漪都已悠悠荡开,渐行渐远,变得轮廓模糊,记不太清了。但,一个整体的印象还在,想为这本书写点什么的牵挂还在,于是,几个月后我再次拿起了它。

这是一位名叫杨易的中学生的习作集,成书那年作者只有十九岁,还是个孩子;书中蒐集的,都是他18岁以前的人生碎屑。也许,如果我面对的是一位成年作者,年龄恐怕不值得关注,差个十岁八岁又有什么关系呢,写作数量的增减而已,一般不会有质的区别。但少年人不同,心智的发育,正在决定着他成长的高度,蠡测这个年龄段,我们有可能掂量的,是他一生的重。

杨易是《萌芽》主办的第八届全国新概念作文大赛一等奖的获得者,出于对“新概念作文大赛”这个品牌的认同,我对杨易这个一等奖的含金量,没有丝毫怀疑。有的只是好奇:新概念一等奖,都会含有哪些生命成色?

杨易的少年时代,显然活得并不轻松,和当下中国所有的尖子生一样,被无以计数的考试、分数、名次所纠缠,被难以摆脱的课业、教材、习题所淹没,那颗少年的头颅,每每习惯性地低垂着,“好久没有抬起来看过天了”,那“蓝丝绒一般,平静、深邃”的天空,“偶尔有一架飞机划破它的寂静”,都会引起杨易们的“兴奋与追随”。

千篇一律的学生生涯,“长时间反复做一件事”,难免会使杨易“厌倦甚至腻烦”,让他感到生命不能承受之重,也因此他会发出这样的追问:“你快乐吗?”是他问,更是自问。让我意外的是,杨易没有简单地止步于“快乐“”或者“不快乐”的回答和物质表象的堆砌,而是敏感于司空见惯的一个生活小细节,探究起了快乐或者不快乐的产生渊源。

“回到家,换了拖鞋再进房间是正常不过的事情“,虽然“有些麻烦,但久了便养成了一种习惯”。某一天,因为晚上补课,“在家停留的时间不多,所以获赦可以不必换鞋”。然而,仅仅一个多小时的释放,竟使杨易那颗易感的心,因为省力而“觉得快活”起来,索性让足迹“遍布了整个房间”。

“究其根本”,杨易发现:“原来快乐的源泉竟是改变。”哪怕这种改变“并非一定是变轻松,有时变麻烦也会带来快乐”。比如哪些舍简求繁的郊游和远足,甚至体验“重体力的农家活”,同样让人“乐在其中络绎不绝”。因为人的本质都是“追新求变”的。

从任意角度切入,向前一步,深究数尺,这便是杨易,也成就了杨易,是杨易区别于一般中学生作文、最终脱颖而出的关键所在。

生活的表象是散在而芜蔓的,然而杨易却总能从中捕捉到点什么。“他猛地掐了一下大腿,痛得呲牙咧嘴,这才相信是真的”----类似的描写充斥着古往今来的文艺作品,在杨易的眼里同样屡见不鲜,但他的反应不是视若无睹,不是麻木,而是火炙一般的顿悟:“一定要觉得痛了才相信是真的,换言之,痛即是真实。”精当的提炼,与格言庶几相近。

仔细翻阅这部《你快乐吗》,你会发现,诸若此类智慧的闪光、思考的曼妙、想象的无羁,几乎俯拾皆是,“瞬间的感悟”散落在他“生命的无数个角落”,字里行间无不让人感到,这是一位靠头脑行走的年轻人。

在某个“和阳光、温暖、惬意或者慵懒”无缘的黄梅天的下午,在一个被“养眼的黄色灯光”替代了阳光并铺满桌面的屋子里,杨易正进入复习迎考状态,“仿佛积累了一个学期的疲惫都要趁着这几天发作”,杨易的思绪偏偏亢奋得近乎天马行空。由“自诩为太阳的天才诗人”尼采,到“无欲无求、四大皆空”的佛门精髓,逐一过脑,与 “一页页复习资料” 交替穿插,同“化学平衡的移动条件”参差叠现。场景与性情交融,理性伴想象齐飞,且收放自如,拿捏得分寸感十足,毫无滥情之虞,不能不让人感慨,这孩子的灵气,直如窗外的黄梅雨,淅沥绵长。

与孩子的天份相契,杨易还从寓言、一种充满隐喻的写作样式中找到了自己的表达空间:“在遥远的过去,蜗牛是黄牛的近亲……”杨易的浪漫由此展开。当“洪水冲垮万物”,唯有“聪明的蜗牛带了一个空的巨型海螺”逃上了诺亚方舟,并得意于“有了这个东西,等洪水退去我就可以高枕无忧了”。后来,洪荒退尽,为了适应这个堪称豪华的海螺壳,蜗牛原本和黄牛一样壮硕的身躯迅速退化,越变越袖珍,越变越柔软,头上曾和黄牛角一样坚硬的犄角蔫变成了触角,强劲的四蹄萎缩到消失。当蜗牛终于融入海螺的空壳,却被黄牛的铁蹄,“咔嚓”一声踩碎……

故事的寓意并不深奥,但描述得活灵活现,充满学龄前的童趣。

然而杨易,你快乐吗?掩上书本,我却分明在杨易的追问声中看见了一个生活得多少有些沉重的少年身影。这份沉重,因为多思,甚至潜入了他的下意识,幻化为一次掉入“无底深渊”的坠落,以及坠落中与黑暗抗争、为信念挣扎的过程。杨易所记录的,肯定不单纯是一次梦靥与想象,而是现实在他心灵中的投射。

“如果你看到一个人,在为一个不可能的目标毫无意义地奋斗、挣扎,请谅解他,谅解他的痛苦、执着和身不由己”。我相信,这应当是杨易的自况。

人是会长大的,心智也是会长大的,沉重,只是不可预知的未来堆积在一颗年轻心灵中的份量,许多人也曾或多或少地经验过,杨易只是自觉不自觉地把它放大了。“为赋新词强说愁”,可能是青春期写作必须经受的心理蝉蜕。好在他“仍然钦佩那些在现实中苦苦挣扎的人”,那么,谁又能怀疑他的未来不是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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