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的差异并不表现在对世界的终极态度,而是渗透在我们的日常生活中;文化就是我们的生活方式,决定着我们的家国边界命运归宿。读完朱晓琳的《魁北克磁场》,这个念头始终转悠在我的脑子里,拂之不去。
回过头去看,之所以选择魁北克作为她的故事展开的一个支撑点,朱晓琳其实大有深意焉。以我可怜的世界知识积累,在加拿大,魁北克是一个特殊而敏感的地方。自从十七世纪法国人登陆这片美洲新大陆以来,它就像苏格兰之于英国,始终充满争执、歧见和对峙。它虽然是加拿大东部的一个省,却有80%的人口是法国人的后裔,英语和法语是它同时通用的官方用语。1980年和1995年,围绕独立与否,魁北克曾举行过两次全民公决,特别后一次,虽然反独派最终胜出,但优势也就1个百分点稍多,双方势均力敌。按照惯常的逻辑,此种政治局面的出现,必定会极大地影响到社会稳定,给民众生活带来数不清的麻烦。然而在加拿大,在魁北克,情况却大大出乎人们的意料。这片被称为“美洲的直布罗陀”的战略要地,始终缀满迷人的温馨微笑,平和而雍容。独立运动加快了加拿大民主建设的进程,也限制了政府盲目追随美英的脚步。难怪欧沁----小说主人公、应邀出席蒙特利尔国际文学节的上海女作家,我索性将其解读为朱晓琳本人----要发出这样的感慨:“魁北克于我像一个谜语。谜面意思太宽太复杂……”
我喜欢读有背景,有历史纵深感的文学作品,长篇小说《魁北克磁场》恰好契合了我的旨趣。但这并不意味着大而无当的概念堆砌。作为一个谜,魁北克在朱晓琳的笔下充满了意味深长的感性细节,逐次展开成一个面。
中西间的文化差异是在欧沁登机加航,面对一群“空奶奶”级的女乘务员和粗糙到难以下咽的航空套餐时开始露头的。也许是发达太久了,空乘太普通了,加拿大人已经不在乎以佳丽和美食来款待客人,哪怕是国际航班,也甭指望人家待你如非富即贵的上宾。这对有身份的中国人的自信心是个打击。这样的“后工业时代”也是有问题的。现象的背后,任你去想吧,有文化的,经济的,体制的诸多成因。这也许就是细节的所谓“张力”。
在魁省蒙特利尔老城,因为“上身一件连帽绒杉,下面是牛仔裤和旅游鞋”而想品尝正宗法式美餐的欧沁,被服务生以“毫无妥协甚至恳求”的目光拒之于餐厅门外,迫使其自省“着装不符合传统习惯”;在魁北克上城,一位仿佛受到侮辱的工艺品店老板,一定要欧沁把他的法语原话翻译给那位讨价还价的美籍华裔作家,“您若能将本店商品挑剔出降价理由来,我可以免费奉送”……呵呵,多么古板,又多么浪漫的法兰西风味!如同一块文化的飞地,在远离其本土的地方,至今还有人在扞卫它精神高于物质的传统习俗。
欧沁人在北美,面对的,却俨然一个法国,甚至比法国更法国。这种文化的错位,说明了什么?毕竟,地理的阻隔斩不断历史的迁延。这种迁延,投射人心。“克洛德轻轻一声叹息:‘我同时拥有加拿大和法国护照,内心却不知真正想归属哪儿的家。’”这位法裔加拿大着名作家的矛盾与彷徨,和魁北克本身的“家国大事”深出一脉,何去何从,纠葛难缠。也许,这既是困扰北美大地上法语系族裔的根由,也是魁北克磁场的磁力所在;它是一个既妖且魅的痛点,甚至引诱到一切醉心于人类多元生态的作家欧沁们,难以从内心对它道一声“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