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龙飞

缉毒队故事----记虹口分局刑侦支队缉毒队
发布时间:2013-10-14 文章分类:着述集成   

 

一支威名赫赫的英雄队伍

1840年的虎门销烟算起, 中国人的禁毒史已经代代相传了160多年,毒品的危害可谓尽人皆知。然而奇怪的是,如此深厚的历史积淀,却始终形不成我们的精神壁垒,无法拒毒于国门之外。

特别是最近这些年,毒品泛滥的来势之猛、范围之广,更让人瞠目结舌、愁肠百结。在孤陋寡闻的正人君子眼里无异于毒蛇猛兽的毒品在那些亲近、并且依赖它的人的心目中,却分明是无与伦比的身心享受、可爱之至的暴富捷径。价值观的截然对立,不期然地聚焦于同一枚铜板的两面,极其锐利地对峙着。结果谁赢了?

    160多年的禁毒史,又何尝不是160多年的毒品传播史,同样源远流长。

    不能不先说一说当下的毒品形势。据国家禁毒委员会办公室发表的禁毒白皮书报告,截止2000年,全国登记在册的吸毒人员累计已达86万人,同比增加26.3%,涉及吸毒问题的县级行政区划有2084个,几乎遍布全中国。以上的数据还仅仅是官方的统计,有着确凿的证据为支撑。经验人士称,实际情况远没有这么简单。瘾君子们大多处于地下,不在公安司法部门的掌控之内,当然也入不了官方的登记册,所以,他们的真实数量还要大得多,估计是官方统计的7-10倍。

上海也有一个官方统计。登记在册的吸毒者1.4万人,而实际数量,即使按最低倍率统计,也在9.8万人以上。 这个9.8万人的庞大群体,每天都在秘密地消耗着大量毒品。如果按每人每天吸毒0.5克计算,日耗毒量约在5千克左右,年耗毒量则需1800千克以上。而目前,上海公安系统缴获毒品最多的年份,也只有150多千克。这就意味着,在公安机关的有效监控之外,上海隐蔽着一个庞大的毒品市场。经验人士又称:一日吸毒,终生难戒。有道是需求乃市场之母,因此,这个隐蔽的市场只可能日长夜大,膨胀到它自身饱和的那一天为止,而不是相反。

如此严峻的局面,岂一句“任重道远”可以了得!

直面这一切,需要的不仅仅是一点点自曝黑暗的坦诚,更需要忠勇、智慧、谋略和博爱天下的仁义之心。因为正是毒品,不仅对吸毒者本身是一种万劫不复的极大伤害,甚至直取其性命,而且诱发了杀人、抢劫、诈骗、盗窃等等大量刑事案件;它还是艾滋病最主要的传播媒介,是“海洛因海绵状白质脑病”之类邪症怪疾的肇祸根由;而 “毒品婴儿”的呱呱坠地,更使我们的明天也变得蓦然失血......

2002年3月的一天,我走进了上海公安系统禁毒的一面旗帜----虹口分局刑侦支队缉毒队的办公室。这是一支曾经荣立集体一等功一次、集体三等功三次,先后摘得市公安局精品案金奖二次、银奖一次的英雄的队伍。从这支缉毒队的第一任队长、现在的副支队长施煜,开始了我的采访。

谁都有初出茅庐的第一次

施煜第一次接触毒品案是1994年。有情报说,两个外地来的的毒贩子最近在上海露面,为手中的大宗毒品寻找买家。施煜当时还是虹口公安分局刑侦队的普通侦查员,别说毒品案件,就连毒品是什么样的也没见过,对贩毒的各个环节完全形不成概念。两个毒贩子据说一个是云南人,另一个是上海本地人,那个上海人曾在厦门作案,受到当地公安机关的通缉追捕。

施煜找了一个很有老板派头的内线,去和毒贩子“谈斤头”,摆出一副急欲成交的架势。不料对方一口拒绝,坚持要“老板”带上钱到昆明成交。拗不过对方,“老板”提议,不在上海成交也行,但云南不去,改在第三地成交。双方为此争执不休。

局面变得有点复杂,缺少经验的施煜一时拿不出好办法,请示领导,领导指示,不能让毒贩脱离控制,立即就地破案。

事后回想,施煜以为当时的决策有点问题。既然知道毒贩没有把货带来,急于破案效果不好。毒品案尤其讲究证据,不能人赃并获,往往会使以后的工作陷入被动。但当时大家都没有经验,苛刻不得。

接下来的事让人有点啼笑皆非。那个云南来的毒贩的真实身份,居然是云南边防的便衣警察......

施煜是1985年从警校毕业被分配到虹口分局刑侦队的。刑警是一个对青年人非常有诱惑力的警种,施煜也不例外。从当“学徒”,跟“师傅”开始,他就一直干得很投入。按说,警校刑事侦查专业的毕业生,属于正宗科班,专业对口,应当驾轻就熟。但施煜的感觉全不是那么回事儿,学校教的那一套在实践中基本派不上用场,一切都得从头来。施煜从做笔录开始,一点一点向一个称职的刑警靠拢。按刑警的行话,施煜属于那种“第六感觉”比较发达的一类,是块干刑            警的料。慢慢的,他学会了看现场,学会了分析案情,学会了......

他至今还记得他的师傅程国强,一个眼下已经退休了的老刑警,是怎样在他人生的入口处,以刑警的标准姿态,站成一尊楷模。

1998年对于施煜来说,是一个比较重要的年份。虹口分局正式组建缉毒队,已经担任探长的施煜被委以队长的重任。是年,施煜33岁。

施煜的运气应当算不错。就在这一年的5月,初创未几的虹口缉毒队,和嘉兴警署刑侦队联手,成功破获了代号为“520”的建国以来上海最大的一起毒品案,缴获海洛因83.58千克、毒资131万余元、抓获毒贩29人。这个记录不仅在当时是空前的,而且直到本篇成文之时,也没有被打破。当时担任嘉兴警署刑侦队队长的姜坚,现在已经是市公安局团委书记。

对于这个堪称辉煌的记录,施煜显得轻描淡写,他甚至以为,关键在于那时候破案环节简单,毒贩子比现在容易对付的缘故。时过境迁,现在要想一举端掉一个大毒窝,缴获大宗毒品,艰辛的程度与当初不可同日而语。打一仗,进一步的,不仅仅是警方,还有毒贩子。

他们也在总结,也在提高。他们输不起,因为每输一次,他们都必须付出掉脑袋的惨痛代价。所以,他们的“进步”必然飞快。

代号为“9983”的那一起毒品案,虽然与“520”案时间上相隔了仅一年,战果也不及前者辉煌,但侦破的难度系数,却不在一个数量级上。

高科技手段代替不了艰苦的寻常套路

“9983”,顾名思义,就是1999年8月3日,是这起毒品案的立案时间。

事情得从1999年的6月底说起。新港警署刑侦队抓获了一个名叫甘世华的零包毒贩子,缴获毒品70克,移送缉毒队。“零包”也就是零售的意思,属于毒贩中的最低档次,本小利薄的一类。顺藤摸瓜,又抓获了甘的上家“老冯”,以及“老冯”的上家“阳春面”。

到“阳春面”归案,已经是7月底的事了,先后抓获毒贩6人,缴获毒品近700克。“阳春面”其人在毒品圈子里有“上海滩顶级模子”的称号,曾经三次入狱,前后服刑13年,到案前突然暴富,开着两家公司。

顺藤摸瓜、追踪上家,是侦破毒品案最基本的手段。但把握这个手段相当不易。毒贩子们脑袋掖在裤腰带上过日子,个个都是惊弓之鸟,只要稍有风吹草动,比如电话突然要不通,或者对方通话不爽快,说话支支吾吾,上家马上就会掐线走人,逃之夭夭。所以,对在押嫌疑人的口供突破,必须是一个极短的过程,以保证下家和上家的联系不致中断,才可能扩大战果。

经过艰苦的审讯,“阳春面”的上家也浮出了水面。此人叫刘静波,37岁,曾因流氓罪判刑13年,1993年从新疆刑释回沪。

刘静波与其弟刘静晓共同组成了一个家族型的贩毒团伙,其主要成员不少于5人,大多具有亲缘关系。刘氏团伙还与多名零包毒贩保持着密切的联系,形成一个跨越好几个区的毒品销售网络。“阳春面”交代,和刘静波的交易,每次都在700克以上。来头不小。

这是一个极有“经营”和发展价值的线索。

施煜把情况向支队和分局领导作了汇报,分局又向刑侦总队汇报,决定成立“9983”专案侦破组,由分管副局长杨海华任组长。

9月8日,刘氏团伙有大动作出手。刘静波指使团伙成员携毒资37万元,南下广州购买毒品。2天后,团伙成员返沪,但毒品不在他们乘座的飞机上。次日获知,经过伪装的毒品已从铁路托运回沪。人货分离,手段很专业。

9月12日,团伙成员从托运站取回毒品,送入刘静波位于闸北的住处,并购买了千斤顶、模具、金属筛网,准备对毒品进行加工。

专案组决定:立即收网。

当晚,刘静波家陷入天网。刘家共有三道铁门,除第一道可以通过物业部门打开外,其余都控制在刘家人手中。如果硬闯,劈门,或者砸门,房内的嫌疑人都有足够的时间销毁证据。施煜权衡再三,决定亲自带两名队员,埋伏在刘家的铁门外,等待机会。这个办法虽然笨点,但切实可靠。施煜心想,就算你一夜不出门,但明天早上呢,总有人出来买早点、上菜场、取牛奶吧?到时候,只要铁门稍稍打开一道缝......

施煜做好了通宵伏击的准备。

虽然高科技手段已经频繁应用于案件侦破,但基本和大量的,却依然是此类毫无传奇色彩的寻常套路,需要侦查员们以超乎常人的毅力和精力来承受。

施煜的运气真是不错。夜里9点多钟,三个人进入伏击点刚刚几分钟,就听到刘家的铁门哐啷一声开了。事后得知,开门的是刘的姐夫。施煜二话不说,猛虎扑食般直闯而入,吓得开门人魂飞魄散。

施煜主张,杀鸡要用牛刀,一招致胜,不给毒贩以反击的机会。

刘静波此刻正斜倚在沙发上看电视。申花队的甲A足球赛......

刘氏团伙5人全部落入法网。警方缴获海洛因3.3千克,毒资6万元,还有一辆用于运送毒品的摩托车。

3.3千克毒品,足够掉几次脑袋的量。刘氏兄弟当然清楚这一点,所以刚进来的时候,也和当初的“阳春面”一样,后槽牙紧咬,就是不开口。然而8个昼夜之后,从突然被捕的震惊中逐渐缓过劲来的毒贩子们,在死亡阴影的威逼下陆续开口。刘氏团伙的上家在广州。

“经营”仍将继续。

一个大胆的设想,经刑侦总队、分局、刑侦支队几级领导的反复酝酿,终于拍板,并责成施煜拿出具体行动方案。方案的大体框架是:利用立功心切的刘氏兄弟,再次南下广州,以购货的名义,调出毒枭,一举擒获。

这个方案的基本立足点,是建立在对刘氏团伙的把握度上,因为后面的“戏”要靠他们去演,无人可以替代。然而,为把这场“戏”演得逼真,刘氏团伙中就必须有人在一段时间内脱离警方的直接监控,去与毒枭周旋。而在这段时间内,谁有把握保证脱控的对象不反悔,不节外生枝?谁也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既然谁也没有这个把握,万一出事,比如毒贩逃跑了,或者自杀了等等,该由谁来承担责任?类似的事故不是没有先例呀。

施煜当然不会回避一个缉毒队长理应承当的责任。然而领导们的视线,却越过了他的肩膀----分管副局长杨海华深藏若虚,早已把赴粤行动组组长的重任独揽在肩。

说到这个细节时,施煜的神态有些激动。为领导在关键时刻的坦荡、豁达与勇气而激动。

刘氏兄弟按指令向广州的毒枭发出了要货信息。

9月24日下午,行动组在杨海华副局长的带领下,飞赴广州,同行的还有逆用的两名对象。此前,广州警方已在公安部禁毒局的协调下,为他们做好了相应的准备工作。

到达广州后,逆用对象熟门熟路地住进了华海大厦2012房,这里是他们以前两次购毒的成交点。从逆用对象住进华海大厦开始,他们将暂时脱离了行动组的贴身监控。密布在华海大厦、以及2012房四周的所有警方便衣人员的神经,都在这一刻蓦然抽紧。

按设计方案,远在上海的刘静波要通了广州毒枭的电话,通知对方自己的马仔已到达广州,要求立即交易。也许是前几次买卖都十分顺利的缘故,毒枭果然上钩。10分钟后,两名新疆籍毒贩出现在2012房。交验完样品,两名毒贩离开华海大厦,返回驻地取货,就在他们取来毒品,再次进入华海大厦的时候,行动组果断出击.....

此役从两名新疆籍毒贩身上及其驻地,共缴获毒品12千克、毒品添加剂60千克、毒资1万元,以及一批毒品加工工具。等忙完这一切,神经高度紧张的施煜只感到浑身骤然一松,才发现自己已经近10个小时没有吃过东西了,然而面对丰盛的夜宵,疲惫不堪的他却找不到一点食欲。

虹口分局魏伟民局长在介绍缉毒队的成功经验时,曾概括为三条:

一是有“经营”意识,得到线索不简单操作,而是顺藤摸瓜,深挖大案;二是有攻尖意识,以躲藏在幕后的大毒枭为目标,大处着眼,锲而不舍;三是领导重视,从精神上、物质上、装备上向缉毒队倾斜,在紧要关头,领导亲自出马,承担风险,身先士卒,带出缉毒队一批人材。

“9983”案对魏局长的话作出了最生动的诠释。2000年1月,施煜升任虹口分局刑侦支队副支队长,继续分管缉毒工作。

沽一口失败的苦酒,雪耻的火焰在胸腔里呼喇喇燃烧

一个“蔚”字,使安蔚的名字平添几分女性色彩。

安蔚,虹口分局刑侦支队现任缉毒队队长。33岁的小伙子看上去既敦实,又“富态”,体型呈明显超标的趋势。“生活没有规律,内分泌失调,所以胖。”安蔚“嘿嘿”一乐,很专业地向我们解释他 “发福”的成因。

安蔚对工作的投入在队里是出了名的。一则有关他的逸闻在刑侦支队颇为流传:一次分局领导出面慰问侦查员家属,其中也有安蔚年轻的妻子。领导问安夫人,最大的心愿是什么?安夫人答,和安蔚一起吃顿饭。

满脸倦容的刑侦支队支队长杨璐在向笔者讲述这则逸闻的时候,神态不免有些动容,语气涩涩的。也许,从部下的身上,他还看到了            自己。

安蔚1991年从公安高等专科学校政治侦查专业毕业,起先分配在嘉兴派出所当户籍警。小伙子不安心,对所里的破案组心向往之,几番请求调动,所长就是不松口。没办法,安蔚只有服从,但脑子里成天想的还是破案。管区内有一个小姑娘吸毒,被安蔚拿住,交代毒品是从一个叫“小新疆”手里买的。安蔚兴致勃勃,以为这下有案可破了,辛辛苦苦地开始排模追踪。一个月后,“小新疆“终于手到擒来。安蔚打报告申请逮捕,几次三番,报告都被法制科退了回来。一问,原来是证据不足,单凭当事人的口供,不能批捕。最后只能按治安案件处理,构不成刑事案件。

安蔚这才明白,破案不是那么容易的,光靠一腔热情远远不够,开始重新审视自己的定位。偏在这时候,所长通知他,同意他的请求,调破案组工作。安蔚喜出望外,怎么案子办砸了,心愿反倒实现了?

这就是领导用人的一种策略喽。安蔚现在也是领导,不难琢磨其中的奥妙。

2001年3月,已经担任嘉兴警署刑侦队队长的安蔚,调任分局刑侦支队,成为缉毒队的第二任队长。这时的安蔚,对于缉毒已相当老到。包括“520”案在内,大大小小的案件经历了已经不下几十起。安蔚坦诚,其中也不乏失败。

“520”案以后,大家对缉毒形成了一种思维模式。所谓缉毒,就是控制交货,然后对出售毒品的一方进行跟踪,一般毒贩居住的地方,也是藏匿毒品的窝点。这时就可以人赃并获,一举破案了。但以后的事实证明,这样的认知太落伍,太老套了。安蔚曾经经历过一起案件,对毒贩连续监控了一个多月,但始终没找到他藏毒的总窝点,最后还因我方的行踪暴露,毒贩逃之夭夭。

安蔚不忌言失败,哪怕是惨败。惨败留给他的,是比成功更清晰的记忆,比辉煌更深刻的清醒;是滴水不掺的烈酒,沽一口,雪耻的火焰,就在胸腔里呼喇喇燃烧。

人货分离,货款分离,集团化,公司化,模块化,等等,等等。贩毒团伙的组织形式和反侦查能力,在屡战屡败的过程中日趋严密、不断攀升。为之,他们不惜付出高昂的成本,与警方进行殊死的周旋。

以往贩毒,往往是一个老板,一个马仔,发货收款都由这一个马仔包了。方式原始,成本低廉。现在不是,一个老板手下,起码3到4个马仔,藏货、发货、收款,各司其职,互不交叉。你如果只监控大老板,可能看到他成天除了打电话,还是打电话,和毒品、钱款根本不沾边。但实际上,就在电话往来间,A团伙的老板,可能已经与B团伙的老板谈妥了一笔“生意”,而两个团伙中的发货马仔和收款马仔,也正按照电话指令,彼此对口地行使交接职能。发货的,绝对见不到钱,收钱的,根本看不到货。万一失手,货与款,至多损失一头,而且可以保证老板的安全。在某些个案中,毒枭们甚至以电汇的方式,异地支付钱款。令人诧异的是,想象之中面目狰狞的毒枭毒贩们,在毒品这门特殊的交易中完全凭承诺运作,并无任何外在的制度约束和组织监督,却绝对称得上“信誉卓着”,和满大街诚信流失的朗朗乾坤形成巨大反差,岂非咄咄怪事!此外,为了反侦查,有的贩毒团伙,还设立了总库房和分库房,凡有“生意”成交,先从总库房驳运部分毒品到分库房,然后再从分库房发货。司职分库房的小马仔,对总库房的情况一无所知;司职总库房的大马仔,也不必冒街头发货的风险。即使街头交接毒品,也采用AB角双套保护制。A角(或A车)在前,B角(或B车)殿后,或B角进入视野开阔的制高点,负责从后面或高处观察A角身后左右的情况,发现异常,比如跟踪,立即电话通知前方停止行动。还有更绝的,发货时间定在凌晨,此时街头人迹罕至、一片空旷,警方根本无法实施跟踪。有时候,在判断不清身后是不是有“尾巴”的情况下,两个明明住在一起的毒贩子,会在住地门前戏剧性地握手告别,然后各自绕道,分别回“家”。由于移动电话在毒品交易中使用频繁,为防止暴露,每完成一笔大宗的交易,毒贩子们必弃旧换新,以防止号码外泄。以至每每破案,战利品中新手机总是少不了的。

历数毒贩子们的阴招、损招、奇招、怪招,安蔚如庖丁解牛、剔骨入髓。

魔高一尺,道高一丈

“208”案,堪称集中了贩毒团伙多种手段之大成。然而,安蔚和他的战友们,还是打了一个漂亮仗。

2001年2月初,一个以甘肃、青海籍犯罪分子组成的贩毒团伙,携大量高纯度的“AAA”牌海洛因东进,野心勃勃地试图一举占领上海市场。这批毒品全被加工成圆柱型的“棒棒货”,以区别以往缅甸产的块状“板子货”。毒品市场也有竞争,也讲究以质取胜,这对正人君子而言,简直匪夷所思。

“208”专案侦破组旋即成立。

然而,这仅仅是一个线索模糊的情报,虹口警方对这个团伙的组织结构、成员构成、分工情况、交接货方式、毒资流向及团伙成员落脚点,均一无所知。

从新近来沪的甘肃、青海籍人员查起。到2月中旬,已基本摸清了这批毒贩的情况。毒枭吴建明,男,43岁,甘肃酒泉人,团伙首犯,负责上下家联络和操纵指挥团伙成员。马仔林英,女,31岁,马仔曹青梅,女,33岁,二人均为青海西宁人,分别负责运输和发货。马仔马少成,男26岁,甘肃康乐人,负责看管和窝藏毒品。这批毒贩,在上海租借民居作为相对固定的落脚点,但只要有交易,全部活动都在临时开房的宾馆酒店进行,决不危及老巢。而且更换频繁,行踪不定。今天在共和新路的中土大厦,明天也许就转移到了新客站远东不夜城,而后天,天潼路新亚大酒店又出现了他们的身影。所谓的“狡兔三窟”,与之相比,亦显逊色。罗列其手段,如环环相套的AB角保护、凌晨发货、人货分离、货款分离、总库房与分库房隔离、电汇毒资等等,均在本案中出现。这给安蔚他们的监控带来了极大的压力。为了摸清他们的活动规律和藏毒窝点,最多的一天,缉毒队加刑侦支队,共出动了50多名侦查员,仍然不够用。

手段的变本加厉,预示着该团伙将有大动作出台。据侦查,仅2月下旬,在远东不夜城大酒店,毒枭吴建明在短短的三天时间里,就经手毒资91万元。由于尚欠火候,缉毒队没有出手。

2月21日,贩毒团伙原存的货物售磬。23日上午,吴建明匆匆收拾行李退房,随后赶往长途汽车站,独自一人登上了一辆南行的长途汽车。

经查,汽车驶往杭州。

这个时候的判断是最困难的。谁也搞不清吴建明此行的真实目的是什么。是警方的监控被他们发现了?还是交易完成就此挪窝了?或者,再进新货?

安蔚判断,我方的行动并无暴露的迹象,吴建明不可能逃跑。他的“生意”势头正健,偏偏存货告磬,对于惟利是图的毒贩子来说,没有理由放弃。因此,吴建明此行除了进货,别无选择。

专案组完全同意安蔚的判断。并决定,人赃并获的破案时机已经成熟,一俟吴建明携毒返沪,立即收网。

24日下午,运输兼发货马仔的曹青梅在她与林英同住的大连西路租赁房内出现,但不见林英的身影。第二天上午,林英的身影也出现了,但不是在大连西路,而是在天潼路的新亚大酒店附近,手里提着一个沉甸甸的墨绿色旅行袋。细看,离她身边不远处,还有一个侦查员们熟悉的身影:吴建明。

这个行踪诡秘的大毒枭果然回来了。正是交通流量的高峰时节,天潼路上车水马龙,尽管监控也有难度,但比凌晨时分监控发货的毒贩子容易得多。

林英已经走到新亚大酒店的门前,顺手放下了旅行袋。这是一只阿迪达斯的名牌旅行袋,品质优良,墨绿的色彩很醒目。

奇怪的事情发生了。林英、吴建明突然弃旅行袋于不顾,双双转身走向马路对面。站在马路的另一侧,吴建明、林英四目交织,齐刷刷射向对面那个墨绿色的点。

稍顷,一个身着蓝色西装的魁梧汉子,出现在酒店门前。只见他神色自若地提起旅行袋,踱向路边,朝着一辆空驶的出租车挥了挥手,一猫腰,钻了进去。墨绿色旅行袋中装着的,显然是吴建明刚从外地进的货,而身材魁梧的西装汉子,必定是专司窝藏毒品的马少成无疑。

事后得知,林英、曹青梅23日上午乘长途汽车到杭州,尽情赏玩了一天西湖胜景。吴建明此后也赶到,并于当晚7时与二人会合。

24日下午,吴建明命曹青梅先行返沪,自己则带林英乘长途汽车前往苏州。第二天清晨,吴建明独自一人前往苏州郊区进货,然后把装有毒品的阿迪达斯旅行袋交给林英,命其塞在长途汽车的座椅下面带回上海。吴建明自己则租了一辆出租车,一路尾随长途汽车,监视观望。直到车入上海市境,才与林英在曹安路轻纺市场会合。

追踪毒品始终是侦破的关键。正在大连西路对曹青梅进行监控的安蔚接到报告后立即赶了过来。此时的马少成已经四川路,回到了他在东宝兴路的住地。为防止暴露,跟踪他的侦查员没敢趋近观察,只知道他进了458弄,不知道几号几室。

458弄内有3个门牌号,数十户居民,排查需要时间。

也许是警觉到楼外的情况有些异常,心神不定的马少成端着一个烟灰缸走下楼来,佯作倒烟灰,实则窥测动静。

端着空荡荡的烟灰缸装什么蒜!安蔚的第六感此刻异常活跃,对着马少成突然喝问:“叫什么名字?”

完全下意识的,马少成脱口而出:“我叫马少成。”

安蔚一喜,上前揪住不放:“住几号?”

......2号”。马少成迟疑了一下,报出了一个号码。这一迟疑说明他有点醒过神来了,但临时瞎编想象力又跟不上趟。

“哼。走,查12号!”安蔚果断命令。

马少成彻底醒过神来了。他没想到这个警察这么厉害,毫不费劲就戳穿了他的谎话。马少成不能不作困兽斗。他猛然挣脱安蔚的手臂,欲往外窜。安蔚反应也极快,顺势一把抱住他的腰。奈何马少成人高马大,蛮力十足,安蔚根本占不了上风。探长季汝松见势也扑了上来,双方扭作一团。二对一,可还是制不住马少成。安蔚急了,心想,在这个节骨眼上如果让对象跑了,我安蔚在上海滩可就出大名了。于是声嘶力竭地张嘴大叫同来的伙伴:“李超……”

同来的侦查员共5人,其他3人在查另一个门牌号码,闻声急急赶来。其中一人操起一根大棒,朝着马少成一棒子夯下去,这才救了安蔚的驾。

从12号房内,搜出“AAA”牌高纯度海洛因8包,共计16.14千克。

当天下午4点20分,各行动小组的侦查员同时出击,分别扑向各自监控的目标。吴建明在浦东八佰伴商厦后门刚刚坐上出租车,又被拽了出来;在四川北路宇航宾馆新开了房间的林英、曹青梅,也双双落入法网。

幸福,是不被察觉的明快与安详

采访基本告一段落。晚上,施煜、安蔚和缉毒队全体队员们,一起坐进了天通庵路上的一家火锅城。包括安蔚在内,赫赫有名的虹口分局刑侦支队缉毒队,总共只有7个人(是日缺席1人)。只消一张火锅桌,全队统统被搞掂。

让我们来认识一下这屈指可数的年轻队员吧:

季汝松,30岁,探长,在与马少成的搏斗中我们已经认识了他;缉毒队最权威的秀才,所有的结案报告、文字材料都出于他的手笔;在2001年全市刑警业务比赛中,小季独占鳌头,拔得头筹,很是风光了一回。

王骞,31岁,身高1米85,健硕彪悍,在一次与罪犯的搏斗中,曾抖擞如山的身躯,一举压折对方6根肋骨。王骞还特别擅长开车,在追捕逃犯乘坐的桑塔纳时,曾经创下过驾驶“昌河”小面包,以100多迈的高速,飞车高架路的记录。

钱伟,34岁,队里最年长的大哥,拥有着与王骞同样高大的身材,1米85;同伴们噱言,钱大哥最擅长寻找稀奇古怪的东西,比如在大家饥肠辘辘的时候,突然端出一盘油炸臭豆付什么的。钱伟还擅长审讯,连珠炮似的发问,足以把犯罪嫌疑人打蒙。

郑翔,32岁,缉毒队的新生力量,刚从其他部门调来。队员们偷偷“揭底”:他是搞情报的,很厉害的角色。

张佩春,女,缉毒队唯一的大姐级人物,把队里的内勤搞得有条不紊;同时也是一位出色的女侦查员,“9983”案中,出入华海宾馆2012房的“女服务员”就是她。

孙黎俊,唯一的缺席者,也是笔者采访期间始终无缘照面的缉毒队员。缺席的原因----当新郎官,旅行结婚去了。29岁的新郎官本来早就该完婚,可是任务压身,婚期一拖再拖。同伴们介绍,小孙身高1米80,是一名出色的摩托车手,每次行动中,都担任“头梢”。所谓“头梢”,就是在追踪毒贩时,第一个“贴”上去的人。

面对这些刑警中的俊杰,我想起虹口分局魏伟民局长对他们的评价:对缉毒队的成员,我们配备的都是年纪青、悟性好、自身正、业务精、行动能力强的侦查员。魏局长的评价千真万确。

三月的上海春意昂然,火锅城里人头攒动,食客满座,生意出奇的好。窗外,华灯初上的街头分外璀璨。我的心里有一股浅浅的暖流涌动,明快而安详。没有人留意我身边的这一桌人,没有人在乎他们都是谁,惟有沸腾的火锅漾起的雾气,在食客们的指尖嘴角,在杯盏美食觥筹交错间,幸福地弥漫开去......

(姜龙飞)




2008 ©上海市档案局 上海市档案馆 版权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