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1940年代的上海众生相中,当然也少不了有一些因情生变,进而酿出惨案的事例。如果这样的事情发生在一些小有名气或知名人物身上,更不乏具有“新闻性”,因此会更吸引读者的眼球。《上海众生相》一书中披露的女伶王艳琴被其男友刺死始末,就是一例。
王艳琴系浦东人,当时20岁,是位沪剧女演员,常在大世界游乐场演出。同一戏班的杜鸿滨比她大两岁。报道说,“他们在一起唱戏是唱了很久了,他们的情感,也因着相处日久而逐渐增涨起来”。后来人们就不时可以看到他们手拉手出入于公园和舞厅,真可谓情意浓浓,缠缠绵绵。
变故起因于王艳琴转班到“皇后”----亦即同为沪剧演员,且知名度比她高出许多的嫂嫂王雅琴所在剧院演出。因为王艳琴“到‘皇后’剧院不久,便和一个叫戈定波的青年,发生了很不错的感情。这样,经过了许多同事的谣传和一个专载申曲消息的刊物的宣扬,她和戈定波的关系是传到了杜鸿滨的耳中,自然,杜鸿滨心中因此是大大的不乐起来”。于是,在1941年3月23日这天,杜便去大世界找王想问个明白。一见面,王听杜说完,即告诉他,你所听到的这些都是谣传。王甚至还向杜表白,她对他的感情至死不变。但醋劲大发的杜根本听不进去,他固执地认为王是在欺骗他。王感到很委屈,于是就争辩。一来二去两人就吵了起来。弄得王艳琴心里老大不痛快,最后自然是不欢而散。王艳琴觉得很委屈,为排遣郁闷,她干脆去了楼顶露天电影院看电影,藉以让自己消消气。但她哪里知道,此刻杜鸿滨心里的怒火已越烧越旺,最后他再也把持不住自己,便远远跟在恋人身后,一路追着她也来到露天电影院,瞅准她坐进座位后,也跟了进去,同时悄悄从口袋里摸出一把小刀。当时王艳琴毫无防备,黑暗中杜鸿滨悄悄挨近了她,当她发现他时,杜已将小刀刺向了她的喉咙……
杜行凶后即逃逸。王艳琴则被人立刻送到广慈医院抢救,但她终因失血过多,伤势严重,于第二天在医院去世。
杜行凶逃逸后,“每天,他轮流在各小旅馆中解决吃和住的问题。廿八日,他辟室杨子饭店三0三号,本拟即行服毒,旋被某向导员闯入,见系素识,恐走漏风声,于是次日就住进敏体尼阴路的荣华旅馆里”。报道说,住进荣华旅馆后,杜还是买来一瓶来沙而药水,于3月29日一口吞服。等到茶房发觉,把他送到广慈医院,已气绝而亡。本文记者曾采访杜的师傅刘子云,据刘说,杜无亲无戚,平时待人不错,也许从小孤苦零丁,所以他非常在乎王艳琴,听到王艳琴移情别恋,实在无法承受这个打击,因此失去理智,害人害己。言罢不胜欷歔。
报道还说,杜鸿滨临死前留下遗书《彬琴小传》,彬系杜自指,琴指王艳琴。全文如下:
我和艳琴这样的惨事发生,真意想不到。光阴如箭,不知不觉已经三年了。记那年我十九岁,琴十七岁,福林于我双演,至东方新雅社,演唱二月。琴见我各生慕爱,心心相印。种情根苗后,我因时间调动,不能再唱,回到公司,有空亦至东方探她,情感不错。后琴和解订婚,琴之心本不原婚变,我于琴情爱又深。新雅社散班,我介绍到夫子处演唱,情更进一步,谈起婚约,蒙她不弃,私允婚事,新年夫子接虹口,我和琴至虹口早去晚归,同行无事,研究戏剧,如《武家坡》《借红纱》《君臣游园》《女看灯》等多是我口传,她字又不识,这是我之苦心,希望她成为申曲中红仱。虹口期满,三月时至龙华同拍小照等,无事花园散心,琴时长促我早日完婚,免去人家谈说。也是我太无脑经(筋),每日浪赌,将婚事抛去,琴苦口长劝,无半句肯听,现在懊悔不及。最伤心就是至辛庄我输去多少包银,且身正患恶疾,天气寒冷,琴为我置衣,进补买药,每日侍奉我睡下,夜里三时披衣起来,替我煎药,十二月天气,谁有此好。唯我琴妹,天明于我烧饭,还要洗去污衣,坐在床边,将笑话来安慰我,解我之闷气。想不到此进皇后,断送我俩之爱。琴并无二心,是众人造就。为戈的事,我和琴伤悲好几次,每日至公司探我,空怕我伤心过度,亦是爱我之心。人家又要说琴什么多情多义,你将她惨杀,这是什么道理呢?实在我太爱她了,本来当她不死,我逃奔他乡后,在报上看明她已经死了,我马上到上海,想自行投案,亦无死罪,在琴份上,怎能告待,何必偷生于世,随我家琴妹到九泉下度甜蜜的生活,总之,琴为我死,我为琴亡。
杜鸿滨在遗书中说王艳琴不识字,显见她没读过书,不过杜的文化程度也有限,遗书写得也并不流畅。不过他也承认自己有赌博陋习,王对他苦口婆心地相劝;天冷了,她为他置衣;他患病,她细心照料他……如今反省,杜只感到“懊悔不及”。但一切已悔之晚矣。看来他确实非常在乎自己与王的情分,这从他另一封给师傅刘子云的遗书中可以看出:
夫子大人,徒自幼双亲早亡,多亏夫子照顾,于(与)继母将我扶养长大,在过去事中,只有徒负师,谅夫子亦不计较。徒行此下策,出于无奈,此刻惨事发生,请夫子念师徒之情,将徒尸体料理。还有一件,闻说琴已算(随)戈姓,戈于(与)琴并无订婚,此事能否请夫子出头,代为更正,徒死在九泉,亦不忘夫子之恩,受师恩训,来生再报,恭祝万年安康,愚徒洪彬。
杜鸿滨真堪称是个情种,即使知道自己的生命很快就将结束,他也不愿看到自己喜欢的女子随情敌的姓。而因为犯下杀人罪,自知对不起恩师,一番负疚道白也令人感喟。就这点而言,整篇报道倒也不失警示意义。
(陆其国)